愛襪家族

 小嬰兒誕生了。
妻臉色蒼白，虛弱地攤在床上，臉上綻放著滿意的表情，二十四小時的煎熬，所有的痛苦掙扎，隨著小嬰兒的出世而消失了。
沒有痛苦的承受，是無法蛻變成母親的，這是所有母親的驕傲。
護士把嬰兒抱出來，我倆是盯著看，搶著抱。紅潤的臉頰，一副聰明靈巧的樣子。捏捏小手，翻翻小腳掌，初為人父母的喜悅，全在心頭。
不料，第二天護士不再把嬰兒抱出來了。
「嬰兒有黃疸，不能抱出來。」護士說。
「黃疸？怎麼會呢？我感到十分驚訝！從沒想過會碰上這種問題。
嚴重不嚴重？有沒有關係？我心中感到疑惑著，感到納悶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我在嬰兒房外張望。
「就是她！」護士隔著玻璃窗，指給我看。
我看到小嬰兒放在玻璃罩內，用日光燈照射。
「輕微的黃疸，用日光燈照射，慢慢黃疸就會退去。」護士告訴我。
「沒什麼關係的，很多嬰兒，剛出世時，都會有輕微的黃疸。」護士看到我不安的樣子，繼續安慰我。
幾天過去了，嬰兒都沒抱出來。
醫院通知我，產婦可以出院了。
「嬰兒暫時留在醫院觀察。」聽了，內心一沉。
本來應該是我抱著嬰兒，牽著妻子的手，快快樂樂離開醫院，現在嬰兒卻要留在醫院，內心的確有了失落的感覺。
怎麼會這樣？我內心一直不解。
初當爸爸的滋味，已經不是喜悅，而是擔憂。
嬰兒患黃疸，以前沒注意過，也沒聽過。
「沒關係的，照照日光燈，很快會退去。」每次請教醫生、護士，他們的回答，總是很輕鬆，若無其事的樣子。
我的心情無法像醫師護士那樣輕鬆。
細看小嬰兒的皮膚，的確是黃黃的。
幾天後，突然接到醫院的通知，要我到出納處去繳錢，購買血漿，嬰兒必須換血。
我的內心，又是一沉。心情愈來愈沉重。
不是照射日光燈就會好的嗎？
換血？真的嚴重到必須換血嗎？
「如果黃疸不退，黃疸色素持續升高，不趕快換血的話，恐會傷害到腦部。」醫生如是說。
我們相信專業的判斷，醫生的吩咐，只有立即辦理，從未加以懷疑。
從學校畢業，進入社會，走進婚姻，當上父親，一路走來，漸漸體會，世上不如意事，十常八九。
正在慶幸，已經避過百分之一的不幸，生下了白白胖胖，肢體健全，看起來十分聰明的小嬰兒，過不了幾天，擔憂一波一波地襲來。
難道小生命的成長，真的是這麼艱辛。
並不是所有的嬰兒，都有同樣的遭遇。
嬰兒室的布簾拉開的時候，釵h親人圍著窗口觀看嬰兒。
「好可愛喔！」
「睡得好甜！」
在醫院，唯有嬰兒室，是充滿歡笑的地方。
可是，我內心確是酸酸的。
隔著玻璃窗，看到別人的嬰兒，的確是可愛的、健康的，可是我的小嬰兒，卻是用玻璃罩保護著。
「明天就可以回家了。」
「阿公，阿嬤，從南部趕來了，高興的很。」
我夾雜在快樂的人群中，有誰知道，我的產婦已經出院了，我是獨自來探望嬰兒的。
這些日子，心情是漸漸跌到了谷底。
黃疸必須換血，我現在才知道有這種事。
換血後，是不是很快就會好了？
什麼時候可以出院，何時可以享受天倫之樂；我日日期盼著。
突然接到醫院打電話來，我衝出教室，心臟幾乎要跳出來，我知道，不會有什麼好事的。
「黃疸未退，必須進行第二次換血。」
醫院傳來這樣的訊息，我幾乎要昏過去。
心中唯一的念頭，就是趕快準備錢。不去繳錢就無法換血，時間延誤了，恐怕影響到智商。心中如此擔心，只好趕緊籌錢。
當時的我，完全沒有經濟基礎。初出校門，就業不久的我，就遇上這樣的難題，實在是苦不堪言。
換一次血，要繳多少錢，你知道嗎？三十多年前，中學教師的待遇相當微薄，換一次血，足足要用掉三個月的薪水。
醫院的指示，只有照辦，從未想到後果。
嬰兒遲遲未能出院，關心的人，探詢的親友，愈來愈多。
「一次次換血？不知道會不會傷害到腦部？」
「會不會變成智障兒？」
悶在我們心裡的問題，都被親友搬出來探討了。
「換一次血，要花掉那麼多錢，弄得債務纏身，將來的日子怎麼過？」
「一次又一次的換血，挽救回來的，或閉O一個智障的小孩，家會被拖垮的。」
「以你目前的狀況，是沒有能力負擔這次醫藥費，趁現在，小孩生下來才十幾天而已，沒有什麼感情，是不是可以考慮放棄治療。」
我和妻聽了，眼疏M堤掉下來。
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旁觀的第三者，客觀冷靜地，做出這樣的建議。
「放棄治療？」做為親生的父母，這樣的決定說得出口嗎？不！不可能的，從未有這樣的念頭。
只要有任何一絲希望，絕不會放棄搶救的。
除非這個決定，是醫生下的判斷。
初為人父的我，處在這樣的焦慮不安中，為了籌錢，為了孩子的種種不確定因素，日日煎熬著。
還好，老天爺保佑，很快簡瘣咻慦漁?艉F，醫藥費的壓力，暫時解除了。
隱藏在內心的痛楚，擔心，還是無法消除的。
嬰兒這個階段，很難看出有什麼變化。
我們天天觀察小孩的動作，小孩會吃會睡，會哭會鬧，眼神靈活，動作正常，有聲音有表情，兩歲以後，我們才慢慢放心，起碼會是個正常的小孩。
孩子，現在妳已經長大了，但是，爸爸仍然必須告訴妳，妳和媽媽一樣，在剛降生的那一刻，曾經在生死關頭掙扎過。
孩子，在妳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，全家與妳一起，做過生命的拔河。爸媽和妳一起承受痛苦的煎熬，也釧p不知道，不過妳可以看看鼠谿部，開刀輸血留下的疤痕，那是生命的記號。
陪妳走過這段，現在告訴妳，是希望妳能體會生命成長的不易，盼妳能珍惜生命，愛惜自己。※